“非异化”生活的可能性

如果只从市容市貌来推测一个地方的社会发育程度,可能是错的,甚至错得离谱。
作者 凌敏
微信图片 20190124163934
印度观众观赏中国艺术家宋冬的作品《水庙》。

2018年年底,我飞往印度科钦参加了国际双年展协会年会。科钦是位于印度西南部的港口城市,那里正在举办双年展,所以年会也选择在那里召开。在科钦的几天,我参观了科钦双年展的大部分展馆,同时走进巷弄和海港,穿梭于不同空间之内,除了疑惑、感叹,更多的是我对科钦双年展主题的思考。

本届科钦双年展旨在探讨“非异化生活的可能性”。什么是“非异化”?这要从“异化”说起。在哲学社会科学范畴,异化是指客体对主体的分离与敌对。就人而言,是指人的生产及产品反过来对人形成的压迫。换句话说,人本来是主人,是劳动、工具、产品的主人,但结果刚好相反,人失去了自由,成了劳动生产和工具产品的奴隶,这就是异化的过程和结果。尤其在工业社会和资本环境下,人的异化非常明显。

策展人安妮塔认为,非异化的世界是一个相互拥抱的世界。在那里我们可以和别人一起享受智慧与美丽,不需要把“他人”当成敌人,能感受到彼此的联系。在她看来,现实世界是有敌意的。如果我们想在地球上过得更好,就必须以谦卑的态度拒绝为资本服务。

2018年科钦-穆兹里斯双年展作品。

2018年科钦-穆兹里斯双年展作品。

为此,她构想以“非异化生活”为诉求,将本届双年展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展览,将同步的、有影响的、有现实性的作品组合成拥有不同思想色彩的交响乐呈现给大家。另一部分是营造一个随意而有力度的对话空间,在那里每个人都可能成为策展人,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表达自我。而关于非异化生活的可能性,可以在这种没有权威的对话中发问并寻找问题的解决办法。

也许是因为语境关系,也许是对当地历史文化了解不够,一开始我不太明白安妮塔的想法,对这届双年展的主题也心存疑问。同时,科钦这个城市也让我感到迷惑。科钦是个拥有五百年历史的港口城市,是东西方贸易的重要通道。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英国人乃至中国船队都来过这里,但目前这座城市的简陋与它厚重的历史并不匹配:窄窄的沙土路、低矮的平房、原生态模样的海滩……

不过,如果只从市容市貌来推测一个地方的社会发育程度,可能是错的,甚至错得离谱。本届科钦双年展上展示的作品以及主办方推出的互动交流活动,独特而丰富,尤其是地域特色和当地人的参与态度,以及紧紧将现实生活和作品联结在一起的做法,还有对当代艺术的独到理解,都让人忍不住惊叹。

科钦双年展是印度最大的当代艺术展,今年是第四届,每一届都有不同主题。首届双年展举办之后,工作团队很快意识到只展示国际艺术是不够的。他们决定用一种更“平易近人”的方式向当地的居民和观众来解释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也就是说,要在双年展的印度化方面下功夫。

所以从第三届开始,他们举办了一个平行的学生双年展,作为科钦双年展的组成部分。这个学生双年展还延伸到南亚各地的艺术学院,鼓励年轻艺术家反思他们的实践,利用全球双年展平台的国际影响力,在国际舞台上提高曝光度,为艺术学校和艺术生产注入活力。显然,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在本届科钦双年展上,我们从不少学生的作品中看到了奇思妙想和具有印度特色的创造力。

与科钦双年展平行的学生双年展中的作品。

本届科钦双年展在空间上的分布不仅包括科钦,也扩展到了穆兹里斯地区以及周边岛屿。因此它的全称是“科钦-穆兹里斯(Kochi-Muziris)双年展”。据科钦双年展基金会介绍,科钦是印度少数几个前殖民时期多元文化传统继续蓬勃发展的城市之一。这些传统可追溯到穆兹里斯这座在14世纪被一场洪水掩埋的古城。该古城遗址前两年被发现,目前正在挖掘中。他们认为,有必要在当前全球化背景下,探讨并检视过去,提出一种根植于印度经验的新美学。

所以,基金会方面表示,科钦-穆兹里斯双年展意在创造一种世界主义和现代性的新语言。这种语言植根于科钦这个古老的贸易港口的历史与现实。根据这样的办展思路,他们把很多展场设置在现有的建筑物、公共空间和历史遗迹中,包括一些弃而不用但藏有故事的旧工场、旧机构和遗址建筑,甚至是一些民居和巷弄,就连一些断壁残垣也成为布展的地方。而最为可贵的是不少作品是跟那个有故事的场地高度相关的,抑或是根据那个现场来创作的。这样的作品自然会让当地民众有一种心照不宣的认同感,在与历史和传统链接的同时也带有浓烈的当代色彩。

安妮塔不仅以博爱的情怀细致地论述了“非异化生活的可能性”,更在她的策展安排中将这种情怀变现为对女性和弱势群体的关注。比如,在这次参展艺术家中有半数以上是女性,而在总体安排上,除展览外,双年展还为学龄儿童和所有学生提供了丰富的讲座、研讨会、影片放映、音乐演出、讲习班和教育活动。

在回程飞机上,我细细阅读了从科钦带回来的文字材料,渐渐理解了科钦双年展基金会的用意和策展人安妮塔的诉愿,他们是要通过举办双年展这个国际平台,向内传递世界风,向外呈现印度美,呈现非异化生活在印度的可能性。相比之下,中国很多举办展览的场地设施新颖豪华,国际大牌云集,但对自我的呈现又怎样呢?是不是有点“脱离民众”?特别是对公众,对学生的艺术教育又是什么程度呢?我觉得值得深思。

本文作者凌敏为上海美术学院教授,国际艺术评论协会副主席,国际双年展协会会员。